日子呢,是什么意思?仔細想想,倒要讓人不明白了。比如就這個劉子瑞,天亮了,出去了,去弄莊稼去了,他女人呢,顛著小腳去喂驢,然后是喂雞,然后呢喂那條狗。日頭高起來的時候又該做飯了,劉子瑞女人便又顛著小腳去弄了柴火,把灶火點著了,然后呢,去洗山藥了,洗好了山藥,那鍋里的水也開了,便下了米。鍋里的水剛好把米埋住,這你就會明白劉子瑞女人是要做稠粥了。水開了后,那米便被煮漲了,水不見了,鍋里只有“咕咕嘟嘟”的米,這時候劉子瑞的女人便把切好的山藥片子一片一片放在了米上,然后蓋了鍋蓋。然后呢,便又去撈來一塊老腌菜,在那里“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地切。然后是,再用水淘一淘,然后是,往老腌萊絲里倒一點點麻油。這樣呢,飯就快要做好了。飯做好的時候,劉子瑞的女人便會出去一回回地看??匆换?,再看一回,站在院子的門口朝東邊看,因為劉子瑞總是從那邊上來。她在這院門口簡直就是看了一輩子,從前呢,是看兒子回來,現(xiàn)在呢,只有看自己的男人。有時候,連她自己都覺著自已有些奇怪,為什么不搬到下邊去住?好像是,她怕這個她住了一輩子的村子寂寞,她對村子里的一草一木太熟悉了。要是自己走了呢,她常
常問自己,那莊稼,那樹,那鴿子該怎么辦?要是兒子一下子從太原回來呢?怎么辦?她這么一想的時候,就好像已經(jīng)看到了院子里長了草,房頂上長了草,好像是,都已經(jīng)看到了兒子站在院門口失望的樣子。兒子已經(jīng)有好長時間沒回來過了。好像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慣了。
當時,下村的劉澤祖就是從東邊的那條路把兒子給他送來的。兒子當時才六歲,看上去呢,像是三四歲,太瘦太小。村里的人都說怕這孩子不好活,說不要也罷。劉澤祖呢,說這孩子也不知是哪里的?在麻鎮(zhèn)走來走去跟個狗似的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了。鎮(zhèn)上的人說天也要冷了可別把這孩子凍死,誰家沒孩子就把他領走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劉澤祖當時正在鎮(zhèn)里開村于會,就把這孩子給劉子瑞背了回來。這都是多會兒的事情了。人們都知道劉子瑞的女人不會生孩子,她是三十歲上抱的這孩子,這孩子來劉子瑞家的時候已經(jīng)六歲,這孩子叫什么?叫劉拴柱,意思全在名字里了,是劉子瑞和他女人的意思。這孩子也真是爭氣,上學念書都好。在上邊村里住的孩子,要念書就要到下邊去,多少個日子,樹葉子一樣,原是算不清的,劉子瑞的女人總是背了這個拴柱往下邊村送,劉子瑞的女人偏又是小腳,背著孩子,那路怎么好走?下坡,叉著腿,一步一步挪。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就是這樣過來的,天天都要送下去,放學的時候,還要再下去,再把拴柱背回來,一直到上四年級那年冬天,是劉子瑞女人大病了一場,山里雪又大,劉子瑞又正在修干渠,劉子瑞的女人才不再接送這個孩子。人們都說生的不如養(yǎng)的親,這話什么意思呢?劉子瑞的女人再清楚不過,親就是牽腸掛肚。比如,一到拴柱下學的時候,劉子瑞的女人就坐不住了,要到院子外去等,等過了時候,她便會朝外走,走到村巷外邊去,再走,走到下邊的那棵大樹那邊。再走,就走到村外了。那小小的影子呢,便也在遠遠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點一點大起來也就走近了。日子呢,也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又過來。就是現(xiàn)在,天下雪了,劉子瑞女人就會想兒子那邊冷不冷?刮風呢.劉子瑞女人就又會想兒子那邊是不是也在刮風。兒子上中學時的筆記本子,現(xiàn)在還在柜頂上放著。柜頂上還有一個鐵殼子鬧鐘,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走了,鬧鐘是兒子上學時買的。鬧鐘上邊是兩個鏡框,里邊是照片,兒子從小到大的笑都收在那里邊。鏡框里邊還有,兒子同學的照片。還有,
兒子老師的照片。還有,兒子搞過的一個對象,后來吹了,那照片卻還在那里。劉子瑞的女人有時候還會想:這姑娘現(xiàn)在結了婚沒?還有,一張請?zhí)t紅的,什么事?請誰呢?劉子瑞女人亦是不知道,總之是兒子拿回來的,現(xiàn)在,也在鏡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