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就笑了，說：“我知道你會這樣說的，這書里可有好多種名字來叫這種東西?！?/p>

當(dāng)父親的就說：“這小子他等不及我死了，請土司賜你的奴隸一個名字吧?！蓖了究纯茨莻€小子，問：“你已經(jīng)懂得馬掌上的全部學(xué)問了嗎？”那小子想，馬掌上會有多大的學(xué)問呢，但他還是說：“是的，我已經(jīng)懂得了?！蓖了居挚纯此f：“你長得這么漂亮，女人們會想要你的。但你的內(nèi)心里太驕傲了，我想不是因為你知道自己有一張漂亮的臉吧。你還沒有學(xué)到養(yǎng)父身上最好的東西，那就是作為一個奴隸永遠不要驕傲。但我今天高興，你就叫天上有太陽它就發(fā)不出光來的東西，你就叫達澤，就是月亮，就是美如月亮?！碑?dāng)時的土司只是因為那時月亮恰好在天上現(xiàn)出一輪淡淡的影子，恰好手上那本有關(guān)事物異名的書里有好幾個月亮的名字。如果說還有什么的話，就是土司看見修馬掌的人有一張漂亮而有些驕傲的面孔而心里有些隱隱的不快，就想，即使你像月亮一樣那我也是太陽，一下就把你的光輝給掩住了。

那時，土司那無比聰明的腦袋沒有想到，太陽不在時，月亮就要大放光華。那個已經(jīng)叫做達澤的人也沒有想到月亮?xí)妥约旱拿\有什么關(guān)系，和父親磕了頭，就退下去了。從此，土司出巡，他就帶著一些新馬掌，跟在后面隨時替換。那聲音那時就在早晚的寧靜里回蕩了：叮咣！叮咣！每到一個地方那聲音就會進入一些姑娘的心房。土司說：“好好釘吧，有一天，釘馬掌就不是一個奴隸的職業(yè)，而是我們這里一個小官的職銜了。至少，也是一個自由民的身份，就像那些銀匠一樣。我來釘馬掌，都要付錢給你了?！?/p>

這之后沒有多久，達澤的養(yǎng)父就死了。也是在這之后沒有多久，一個銀匠的女兒就喜歡上了這個釘馬掌的年輕人。銀匠的作坊就在土司高大的官寨外面。達澤從作坊門前經(jīng)過時，那姑娘就倚在門框上。她不請他喝一口熱茶，也不暗示他什么，只是懶洋洋地說：“達澤啦，你看今天會不會下雨啊。”或者就說：“達澤啦，你的靴子有點破了呀?！蹦莻€年輕人就驕傲地想：這小母馬學(xué)著對人尥蹄子了呢?？诶飬s還是說：是啊，會不會下雨呢。是啊，靴子有點破了呢。

終于有一天，他就走到銀匠作坊里去了。

老銀匠摘下眼鏡看看他，又把眼鏡戴上看看他。那眼鏡是水晶石的，看起來給人深不見底的感覺。達澤說：“我來看看銀器是怎么做出來的。”老銀匠就埋下頭在案臺上工作了。那聲音和他釘馬掌也差不多：叮咣！叮咣！下一次，他再去，就說：“我來聽聽敲打銀子的聲音吧。”老銀匠說：“那你自己在這里敲幾錘子，聽聽聲音吧?！钡?dāng)銀匠把一個漂亮的盤子推到他面前時，他竟然不知自己敢不敢下手了，那月輪一樣的銀盤上已經(jīng)雕出了一朵燦爛的花朵。只是那雙銀匠的手不僅又臟又黑，那些指頭也像久旱的樹枝一樣，枯萎蜷曲了。而達澤那雙手卻那么靈活修長，于是，他拿起了銀匠櫻桃木把的小小錘子，向著他以為花紋還須加深的地方敲打下去。那聲音錚錚地竟那樣悅耳。那天，臨走時，老銀匠才開口說：“沒事時你來看看，說不定你會對我的手藝有興趣的?！?/p>